寒月如钩,悬于淮水之上。冰冷的月光洒在滔滔江面,映出粼粼波光,也映照着两岸森然林立的刀枪旗帜。南岸,刘宋大营连绵不绝,灯火如星,却井然有序,肃杀无声;北岸,北魏军寨依山傍水,刁斗森严,战马偶尔的嘶鸣划破寂静的夜空,透着一股躁动不安的气息。
中军大帐内,萧道成未卸甲胄,正对着一幅巨大的淮水舆图凝神沉思。油灯的光芒跳跃在他坚毅而略带风霜的面庞上,映得那双深邃的眼眸愈锐利。帐下,褚锋、陈瞻等心腹将领屏息凝神,等待军令。
“尉元此人,勇悍善战,用兵喜险好奇,常以雷霆之势破敌。”萧道成的手指重重落在舆图上淮水中游一处名为“鹰嘴滩”的地方,“然其性骄矜,连胜之余,必生轻慢。我观其近日哨探频繁,前锋游骑已多次试图泅渡窥我虚实,其求战之心,甚切。”
陈瞻皱眉道:“将军所言极是。尉元麾下五万铁骑,多为鲜卑精锐,来去如风,野战难当。我军虽众,然新集之卒甚多,且……”他顿了顿,声音压低,“阮佃夫所督粮草,至今未至预定之数,军中已渐有议论。”
此言一出,帐内诸将脸上皆闪过一丝阴霾。后勤不继,乃兵家大忌。阮佃夫此举,无异于掣肘前线,其心可诛。
萧道成冷哼一声,目光如寒冰扫过众人:“粮草之事,本将自有计较。眼下当务之急,是如何啃下尉元这块硬骨头!他既求战心切,我便送他一场‘败仗’!”
他手指在鹰嘴滩附近一处谷地划了一个圈:“此处名为‘落马坡’,三面环山,一面临水,地势低洼,入口狭窄,利于设伏。我意,以弱旅诱敌,示敌以怯,将尉元主力引入此绝地!”
“诱敌?”褚锋瓮声瓮气道,“将军,尉元非无谋之辈,寻常诱敌之计,恐难瞒他。”
“故而,此‘败’须败得真,败得惨!”萧道成眼中精光一闪,“不仅要弃盔弃甲,更要留下足够的‘甜头’,让他深信不疑。陈参军!”
“末将在!”
“命你率三千新卒,多树旗帜,明日拂晓于鹰嘴滩前擂鼓挑战,声势务必要大。待北魏军出营迎战,许败不许胜,且战且退,沿途丢弃辎重、旗鼓,做出溃不成军之状,引其追至落马坡口!”
“末将遵令!”陈瞻领命,深知此任艰巨,三千新卒面对北魏铁骑,一个不慎便是全军覆没之下场。
“褚锋、王广之!”
“末将在!”两员虎将慨然出列。
“命你二人各率五千精兵,携带引火之物、强弓硬弩,连夜秘密潜入落马坡两侧山林,占据有利地形,偃旗息鼓,不得有丝毫暴露!待尉元大军尽数入谷,以火箭为号,三面夹击,封死谷口,我要让他这五万铁骑,来得去不得!”
“得令!”
“其余诸将,随我坐镇中军,待前方火起,尽起大军,截断淮水北岸援军,务求全歼尉元所部!”
军令一道道传出,整个刘宋大营如同精密的器械,开始悄然运转。夜色中,无数黑影无声无息地移动,奔赴各自的战位。萧道成步出大帐,望着沉沉的夜色和远处对岸隐约的灯火,心中并无十足把握。此计行险,关键在于尉元是否会如他所料,骄矜冒进。更在于,那三千诱敌的新卒,能否在凶悍的北魏铁骑面前,撑到完成任务的那一刻。他攥紧了拳,指甲深陷掌心,这一战,不仅关乎淮水防线的安危,更关乎他萧道成的生死,乃至整个南朝的气运。
与此同时,淮水北岸,北魏征南大将军尉元的大帐内,却是另一番景象。篝火熊熊,烤羊的油脂滴落火中,滋滋作响。尉元身材魁梧,满面虬髯,正手持割肉小刀,大快朵颐,麾下几名将领陪坐两侧,帐中弥漫着酒肉香气与骄狂之气。
“大将军,南军近日龟缩不出,莫非是怕了我大魏铁骑的兵锋?”一名副将谄媚笑道。
尉元吞下一大块羊肉,抹了把油光锃亮的嘴,嗤笑道:“萧道成?不过一守成之犬耳!听闻其朝中阮佃夫等人掣肘,粮草不济,军心必然浮动。我正欲寻机渡河,一举踏平其营寨!”
另一名较为持重的将领提醒道:“大将军,萧道成亦非易与之辈,用兵谨慎。我军虽强,亦当防其有诈。不如稳守北岸,待其粮尽自乱,再行出击不迟。”
“谨慎?那是懦夫所为!”尉元不以为然,眼中闪烁着贪婪与轻蔑,“陛下即将亲征,我等为前锋,正当立下头功,以震天威!南人孱弱,只善舟楫水战,一旦上岸,在我铁骑面前犹如土鸡瓦狗!明日若其再来挑衅,必令其有来无回!”
他早已得到平城密报,知晓皇帝拓跋濬即将御驾亲征,心中急于在皇帝抵达前建立不世之功,这份急躁,恰好被萧道成精准地捕捉到。
次日拂晓,淮水上薄雾未散。陈瞻率领三千新卒,在鹰嘴滩前摆开阵势,鼓噪而进。战鼓擂响,声震四野,旗帜招展,看似气势汹汹。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北岸魏军哨探飞报入帐。尉元闻报,披甲持矛,大步出营,登高望远。只见南军阵容看似严整,但士卒衣甲略显杂乱,步伐也不甚齐整,分明是一群未经战阵的新兵。
“哈哈,萧道成无人可用矣!竟派此等乌合之众前来送死!”尉元大笑,再不疑虑,翻身上马,厉声喝道:“儿郎们,随我出击,碾碎这些南蛮子!”
营门大开,早已按捺不住的北魏铁骑如潮水般涌出。万马奔腾,大地震颤,蹄声如雷,直扑鹰嘴滩。
两军相接,陈瞻依计行事,稍作抵抗便佯装不支,率军向后溃退。宋军丢弃旌旗、锣鼓、粮袋,甚至将一些破旧的兵甲也胡乱抛洒,场面极度混乱。
“追!休要放走一人!”尉元见南军如此不堪一击,心中狂喜,长矛前指,麾下铁骑纵情追赶。鲜卑骑士们挥舞着弯刀,呼啸着收割那些“溃逃”的宋兵性命,鲜血染红了淮水南岸的滩涂。
陈瞻且战且退,眼角余光扫见身边不断倒下的士卒,心如刀割,却牢记军令,不断将尉元的大军向落马坡方向引去。沿途的“溃败”景象,愈助长了尉元及其部众的骄气,认为胜利唾手可得。
“大将军,前方地势险要,恐有埋伏!”那名持重的将领再次提醒。
尉元杀得性起,望着前方“狼狈逃窜”的宋军背影,不屑道:“埋伏?南人若有伏兵,何至让这些新兵蛋子前来送死?一鼓作气,冲过去,全歼他们!”他坚信这是萧道成兵力不足、指挥失当的表现。
北魏铁骑滚滚向前,如同一条黑色的巨蟒,一头扎进了落马坡那狭窄的入口。
就在尉元前锋部队尽数入谷,中军也已进入大半之际,突然——
“咻——啪!”
一支响箭带着凄厉的尖啸,直冲云霄,在薄暮的天空中炸开一团醒目的红色焰火!
紧接着,仿佛地动山摇!
落马坡两侧的山林之中,战鼓声震天动地,无数宋军旗帜瞬间竖起,迎风招展!“杀!”“休走了尉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