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稷下学宫钟声长鸣。
明伦堂前的广场上,士子云集。不仅学宫内的博士、弟子尽数到场,连临淄城中的许多贵族、官员也闻讯而来。广场四周已设下席位,足可容纳数百人。中央高台之上,设主宾二席,左为荀子,右为白辰。
孟轲被安排在台侧席,以示尊重。其余各派代表人物依次列坐——墨家巨子腹?、阴阳家邹衍、法家慎到、名家公孙龙……几乎囊括了当世所有显学。这阵容,堪称稷下学宫近年最盛大的一场论道。
白无双坐在台下前排,身旁是陆远和秦双儿。他环顾四周,只见人头攒动,衣冠济济,气氛庄严肃穆中透着隐隐的激荡。他从未见过如此场面,不由得有些紧张。
“莫怕。”秦双儿低声道,“今日只须看,听。”
陆远也微笑:“师弟,你可知道,今日这场论道,或许会载入史册。”
白无双深吸一口气,点点头。
辰时正,荀子与白辰联袂登台。
荀子今日穿着一身深色儒袍,头戴高冠,手持玉圭,仪态端方。白辰则依旧是那袭青衫,素净如常,只腰间多悬了一枚玉佩——那是昨夜荀子派人送来的学宫客卿信物。
两人入座,全场寂静。
荀子先开口,声若洪钟:“今日之会,乃我稷下学宫之幸。白先生远自桑海而来,办学育人,有教无类,其行可敬,其志可嘉。老朽忝为学宫祭酒,特邀先生至此,与天下士子共论大道。”
他顿了顿,目光扫视全场:“论道之题,老朽思之再三,定为——人性之本。”
此言一出,台下顿时响起一阵低语。
人性论!这是儒家内部,乃至百家之间争论最为激烈的话题之一。孟子主性善,荀子倡性恶,两派观点针锋相对。如今将这个问题抛给白辰,显然是荀子有意为之——既要试探这位“白先生”的深浅,也要借他之口,推动这场延续数十年的辩论。
孟轲在台下正襟危坐,神色肃然。公孙丑、万章等弟子也都屏息凝神。
白辰神色平静,似乎对这个题目并不意外。
荀子继续道:“孟子曰:人性之善也,犹水之就下也。人无有不善,水无有不下。而老朽以为:人之性恶,其善者伪也。今请白先生,为天下士子解此惑——人性,究竟善耶?恶耶?抑或另有玄机?”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白辰身上。
白辰缓缓起身,走到台前。他没有直接回答,反而问了一个问题:“在论人性之前,白某想先问诸位——何为人?”
台下众人一怔。
“人者,天地之灵,万物之灵长也。”一名儒生起身答道。
“那何为天地?何为万物?”白辰追问。
儒生语塞。
白辰转身,指向台下最前排的一个孩子——那是学宫某位博士带来的小童,约莫五六岁。
“诸位看这孩子。他饿了会哭,饱了会笑,见到喜欢的东西会伸手去拿,见到危险会躲避——这些,是善是恶?”
台下沉默。
“这些只是本能,无所谓善恶。”法家慎到起身道。
“不错。”白辰点头,“本能。那么,人性之初,便是这些本能——求生,避害,求乐,避苦。这些本能,是中性的,如一张白纸。”
他顿了顿:“但人之所以为人,不止于此。人有心智,能思,能学,能群居,能传承。于是,在这张白纸上,开始写字——有人写上‘仁’,有人写上‘利’,有人写上‘义’,有人写上‘欲’。”
“这些字,是谁写的?”白辰目光扫过众人,“是父母师长教的,是风俗习惯熏染的,是利害得失诱导的——总而言之,是‘境’写的。”
“境?”荀子眼神一凝。
“境者,环境也,境遇也,境况也。”白辰缓缓道,“人性如水。置于方器则方,置于圆器则圆。置于污渠则浊,置于清泉则清。水之性本无定形,随器而变;人之初亦无定质,随境而化。”
他看向荀子:“所以荀子说性恶,是因为你看到了太多人在乱世之中,为求生存而行恶——那是‘境’逼出了恶。孟子说性善,是因为你相信人有向善的本能,如恻隐之心——那也是‘境’(人的群居本能)孕育出的善。”
台下鸦雀无声。这个观点,既非性善,也非性恶,而是跳出了非此即彼的框架。
孟轲面露思索,荀子则陷入沉思。
“所以,”白辰继续道,“与其争论人性本善本恶,不如思考——我们该创造一个怎样的‘境’,让这张白纸上,多写些仁、义、礼、智、信,少写些贪、嗔、痴、慢、疑?”
他走到台边,看向台下那些年轻的士子:“诸位求学,不就是为了明理?明理之后,不就是为了去创造、改良那个‘境’?让父母懂得如何教子,让师长懂得如何育人,让君王懂得如何治国,让官吏懂得如何安民——这些,不都是在写‘境’吗?”
“至于那张白纸本身……”白辰微微一笑,“何必非要定义它是善是恶?它只是一张纸。重要的是,我们在上面写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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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番话如石破天惊,震动了所有人。
一直以来,人性善恶之争都是非此即彼,从未有人从这个角度思考过——不定义人性,而关注如何塑造人性。
“妙哉!”墨家巨子腹?忽然拍案而起,“白先生此言,深合我墨家‘兼爱’‘非攻’之旨!若人人所处之境皆充满兼爱,何来攻伐?何来欺诈?”
“此言差矣!”法家慎到反驳,“若无律法约束,仅靠‘境’之教化,如何遏制人心之私欲?人性趋利避害,若无赏罚,何以为治?”
白辰看向慎到:“慎子以为,律法与‘境’相悖?”
“自然不悖,但律法为主,教化为辅。”
“那若律法严苛,百姓动辄得咎,终日惶惶,此‘境’下,能写善字乎?”白辰反问,“若律法宽松,豪强横行,弱者无依,此‘境’下,能写善字乎?”
慎到皱眉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