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海城东,青林书院开院授徒的消息不胫而走。
起初只是附近几个村落的农人议论纷纷,后来连城里茶馆的说书人都把这事当成了新鲜谈资。
“听说了吗?城外那片青松坡上,新起了个书院。”
“教书的先生年轻得很,一身青衫,听说是从西边来的读书人。”
“束修收得少,说是平民子弟也能去念书识字。”
“真的假的?莫不是骗钱的?”
市井间的议论纷纷扬扬,将青林书院推到了风口浪尖。在这个士庶分明的战国时代,学问被贵族垄断,平民想要识字读书难如登天。即便有私塾,也多是富户家设,束修不菲。
于是,当青林书院挂出“束修从简,有教无类”的牌子时,桑海城内外都震动了。
开院第一日清晨,晨雾尚未散尽,青林书院门前的空地上已聚集了二十余个孩童。大多是附近村落的农家子弟,粗布衣裳上还沾着草屑,有的赤着脚,有的背着破旧布袋。他们成群聚在一处,既好奇又胆怯地望着这座崭新的书院。
更远处,还有不少家长在观望。他们都是普通百姓——种田的、打铁的、贩鱼的、织布的。有人眼中满是期盼,希望孩子能识几个字,将来或许能谋个账房、书吏的差事;有人则半信半疑,生怕被骗了钱财;还有人纯粹是让孩子来混个去处,总比在田里野着强。
白辰立于书院门前,一袭青衫纤尘不染,晨风吹动他的衣角。他看着这些孩子,目光温和。
陆远在一旁摆开桌案,登记姓名、年龄、住处。云阳站在院门旁,他那雄壮的身躯和朴实的笑容,倒让不少胆小的孩子安心了些。
秦双儿立在书院回廊下,抱着手臂,目光从那些孩子身上扫过。她能看出,这些孩子大多营养不良,体魄孱弱,有几个眼神机灵,更多的则是懵懂茫然。她微微蹙眉——这样的底子,能学剑吗?
“先生,”一个皮肤黝黑的农人拉着个七八岁的男孩上前,搓着手,有些局促,“俺叫王老四,这是俺家二娃。您看……能收不?”
那男孩瘦得像根竹竿,却有一双灵动的眼睛,此刻正偷偷打量着白辰。
白辰俯身,与男孩平视:“叫什么名字?”
“王……王二狗。”男孩小声说。
“想读书识字吗?”
王二狗眨了眨眼,忽然大声道:“想!俺爹说识字了就能看明白地契,不会被地主老爷骗了!”
这话引得周围一阵低笑,却也道出了百姓最朴实的愿望。
白辰微微一笑:“好,那就留下。”
陆远提笔记下名字,只收了象征性的三枚铜钱做束修。王老四千恩万谢地走了,走时还频频回头,眼中闪着光。
陆续又有十来个孩子被登记入册。大多是男孩,也有两个胆子大的女孩——这在当时已是难得的开明。
就在这时,人群外忽然传来一阵喧哗。
“让开让开!都挤在这儿作甚!”
几个衣着略光鲜些的少年推开人群,大摇大摆地走到书院门前。为的是个十二三岁的锦衣少年,面皮白净,却有一双狡黠的眼睛。他身后跟着三四个跟班模样的少年。
“哟,这就是新开的书院?”锦衣少年斜眼打量着门楣上的匾额,“字写得倒还凑合。”
陆远眉头微皱,上前一步:“这位小公子,可是来求学的?”
“求学?”锦衣少年嗤笑一声,“小爷我是来瞧瞧,什么人有胆子在这儿开书院,也不打听打听桑海城是谁的地盘。”
围观的百姓中有人低语:“是城东李家的少爷,李富贵。”
“李家是桑海数一数二的富户,和官府也有往来。”
“这孩子出了名的顽劣,气走了好几个先生。”
李富贵背着手,在书院门前踱步,忽然指向王二狗:“这种泥腿子也能来读书?岂不是污了读书人的清名?”
王二狗涨红了脸,拳头攥紧。
白辰静静看着,脸上神色不变。
李富贵见白辰不说话,以为他怕了,越得意:“这样吧,小爷我今日心情好,给你们个机会。若这书院先生能答上我三个问题,我便不找你们麻烦。若答不上……”他嘿嘿一笑,“趁早关门滚蛋。”
围观众人屏息。几个农家孩子露出担忧之色。
白辰终于开口,声音平静:“请问。”
李富贵眼珠一转:“第一个问题,何谓‘仁’?”
这问题对一个孩子来说颇为刁钻,显然是有人教过。
白辰不答反问:“你可知‘仁’字怎么写?”
李富贵一愣。
白辰走到陆远桌案前,提笔在纸上写下一个“仁”字,笔画从容:“仁者,二人也。一个人独处时无所谓仁不仁,唯有与人相处时,方见仁心。”他看向李富贵,又看向周围的孩子和百姓,“对父母孝,是仁;对兄弟悌,是仁;对朋友信,是仁;乃至对陌生人不欺不侮,亦是仁。仁不在典籍高论,而在日用常行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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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番话浅白易懂,周围百姓听了,纷纷点头。连几个农家孩子都若有所思。
李富贵脸色微变,强作镇定:“那……那何谓‘君子’?”
白辰放下笔:“君子有三畏:畏天命,畏大人,畏圣人之言。但今日我只说一句——君子,当知有所为,有所不为。”他目光落在李富贵身上,“欺凌弱小,非君子所为;以势压人,非君子所为;不敬师长,非君子所为。”
李富贵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第三问!”他咬牙道,“都说读书能明理,那为何读了书的人,也有贪官污吏,也有奸佞小人?”
这问题愈尖锐,连围观的几个读书人模样的都竖起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