敞亮的客厅里,尴尬像湿抹布里渗出的水,伴着股无法忽视的味儿。任知昭想尽量不去看张雁的肚子,可太难了。新生命在人体里的形态竟是如此怪异,搞得任知昭都有些同情对方了——也不年轻了,有限的身体不成比例地支撑着那么大个玩意儿,还要在这里应付丈夫和别人的女儿。说些无关痛痒的话,笑里藏着讨好,也有防备,小心翼翼的心思,全被任知昭看得清楚。
她已经不是孩子了。她在上个月刚过了二十岁的生日,可面前的这些大人们,似乎还在妄想着可以操纵她,驯服她。
“阿姨。”
任知昭用极礼貌的语气打断了张雁的试探。打断她,也能让她松口气吧。
“您不用这样,我们以后大抵是没什么相处的机会的,您不用在意我。”
任知昭不紧不慢地说着,并看到面前二人的脸上,五官被一抹震惊凝固。
“我不需要喜欢您,您也不用防着我,您和我爸好好过你们的日子就行了——”
“昭昭,你说什么呢——”
“让我说完。”
任知昭对着打断她的任一铭投去重压般的眼神。
“我这次回国和阿姨您没什么关系。不过正好您也在这里,就麻烦您帮我做个见证吧。”
说着,她喝了口茶,道:“我这次回来,是来要回属于我的东西的。”
五天后,任知昭和任一铭来到了公证处。
上海迎来了黄梅季,天阴如死水,风都像是馊掉的,裹着湿气钻进皮肤。
可任知昭的心里阳光灿烂。
五天前,她要求任一铭把老房子给她,对方果然如她所预期的那样,耍着各种借口,百般推脱。
先说:“那房子里现在住了租户,不方便呀。”
“租赁合同是不受产权变更影响的,里面的人依然可以接着住,没关系。”任知昭淡淡道。
“可是……这……变更产权可不是小事啊,很多手续,很多文件……”
“你放心,文件我都有。”
任知昭从背包里取出一个文件袋,有条不紊地一一掏出那些早就准备好了的东西:“我的加拿大护照原件,中文翻译公证件;我的中国出生证原件;我的同一人声明公证书,中国使领馆出具的。上海的公证处我已经联系过了,你这边只需要带着身份证,户口本和房产证就行了。”
一份又一份具有法律效力的文件整齐铺开,任一铭望着任知昭的瞳仁在颤动。任知昭在那双眼里看到了一丝惊惧,一丝陌生。
“可……但……”对方还在吊着口气挣扎,“赠予的话……税……”
“我知道,我有钱,我来缴。”任知昭把文件并成一沓,在桌上敲了两下,道,“爸,这是你答应我的。
‘爸爸的一切都是你的’,记得吗?”
她并不指望他能记得,不过没关系。
“你答应过我很多事,我只求你信守这一件。把房子给我,从此以后,我不会再打扰你。”
家变成了谈判桌,气氛怪叫人难受的。最后还是张雁叹气开口:“给孩子吧,就给她吧……”
于是,五天后,任知昭站在了这里,签署了赠予合同并公证。
又是五天后,她拿着公证书去税务局缴了税,去房产交易中心申请了过户。她攒了那么多年的人民币终于派上用场了。
七个工作日后,任知昭正式领到了新的房产证。
等待的期间,她没按原计划住在任一铭家,说是阿姨怀着孕,怕冲撞到她,他们夫妻俩也没留她。
她自己在外面住了酒店,每天就在上海街头到处溜达,还去周边的古镇转了转,采采风。
整个江浙沪一带都笼罩着阴雨,可任知昭高兴,她没理由不高兴。她感谢小张阿姨的劝说,也感谢任一铭。
也许是出于歉疚,也许是因为那套房子本身老旧,位置一般,上海房价又一跌再跌,守着也没意义……
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总之,二十岁的任知昭拥有了人生第一套房。
它装着她不美好的童年,它有百般不好,可它完完全全属于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