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知昭做了个重大决定。
在落实这个决定之前,她先在学期结束后回了趟中国。
中国真的好远,坐飞机好煎熬。接受着某种无形的注目礼,从那些商务舱里舒坦落座的人身边挤过,再到狭小的经济舱座位上熬十五个小时,靠吃药强迫自己睡觉……
钱才是硬道理啊,没有什么比钱更硬的道理了,任知昭想。
原来,人活着就是得搞钱。
漫长的煎熬,飞机终于落地。任知昭拖着散架的身体跟着人群过海关。
直到现在,她都没习惯进中国海关这件事。
她长这样,黑黑眼,认得头顶上“中国公民”,“外国人”,“快通道”那些大字,竟然跟着一群鬼佬走外国人通道进入她的家乡。
但没办法,这就是她现在的身份了,一个外人。好在,她这个外人还是有人迎接的,也不算太糟。
迎接她的人扒在国际到达口的栏杆外,探身朝里张望,任知昭刚走到门口就看到了。
是爸爸。不是现在那个,是她亲爸,任一铭。
那张久违的脸上,那双和她很像的眉眼里,在看到她的瞬间便露出了无法抑制的欣悉。
欣喜是出于本能,不过接下来的尴尬和不知所措,也是真的。面对许久不见的父亲,任知昭同样也不知该说什么,只感到一股微妙的陌生。
但血缘是骗不了人的。她一看就是任一铭的女儿,他们长得太像。
血缘真是个神奇的东西,像根导管,在大千世界茫茫人海里随机牵住两个人。有时候,你难逃被另一头吸干的命运,但同样的,你也可以沿着这根管子去向另一头索取,只要你想。
任一铭是被任知昭联系来接机的,所以,即便是要听一路各种不想回答的问题,任知昭也认了。
“你妈和你继父身体还好吗?对你还好吗?”任一铭一路都在没话找话,时不时撇头看看副驾上的女儿。
“挺好的,都挺好的。”任知昭不光是认了,还一字一句地认真答他,“任军爸爸对我很好,你放心吧。”
“你那个哥哥,叫什么来着……你们相处还好吗?”
“任子铮。还行吧,他在美国念书,我们联系不多。”
她轻握着安全带,嘴上答着,目光落在呼啸而过的窗外——上海,是她的家,她已经不认得多少。
“你这次回来,打算呆多久?”
“看情况吧,我还没买回程的机票。”任知昭收回目光,看向任一铭,道,“爸,小张阿姨呢?”
她早已做好见爸爸的新妻子的心理准备了,她以为对方会一起来接她,可是没有。
然后,她看到任一铭的表情变得更奇怪了。
他一路就奇怪,几度神情变得严肃,想说什么的样子,最后开口吐出的,尽是那些废话。
任知昭的疑惑在抵达任一铭的新家后得到了解释。
她终于见到了张雁,下楼来迎接她,挺着个大肚子。
五月底的上海潮闷得不像话,任知昭觉得自己坠入了一个荒唐的湿梦。
不过她很快便回到了现实,麻木的嘴角轻扯两下。
任一铭诚惶诚恐地站在一旁,像个犯了错的孩子。在车上,他几度想说又欲言又止的,应该是“你小张阿姨怀孕了”吧。
“昭昭,你放心……”
“我们都不年轻了,不会再要孩子……”
那一年,也是五月,天热得反常,濒临崩溃的女孩得到了来自父亲的承诺。
说内心毫无波动是假的,不过也还好。任知昭早该将生活里每个人说的每句话默认成谎言,“承诺”这个词的意义和一次性用品差不多。
她礼貌地向张雁问好,接受张雁的嘘寒问暖,老老实实跟着她上楼。
任一铭带任知昭来的是他的新婚房,在静安区,地段好,有3室。她小时候的那套老房子在出租,没法住人,这她知道,所以原计划是让任知昭住新房的客房,她也答应了。
在看到张雁的肚子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