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团怪物忽然抖动了一下,好像有些惊讶,没想到她会看到自己,但也没有太多情绪,一团雾气中缓缓浮现一只富有生气的单目。
目中偶有金光划过,他静静看着她,对视沉默了一会儿,道:“饿了就吃点罢,这应当是人的天性。”
这是一个会说人话的怪物,或许应该将他当做同类,但毕笙太饿了。
她没有片刻犹豫,立即取出一把有些卷刃的小刀,直勾勾地盯着他,然后手起刀落,割下半只融合在其中的妖狼腿肉。
那只泛着金光的眼静静看着她割肉,没有半点情绪,就像她割的不是自己一样,或许他没有痛觉?
不管有没有,她要先活下来。
毕笙没有再想,也什么都没说,她将腿肉揣在怀里,飞一般跑回家中,不敢声张,偷偷将一巴掌的肉埋入火盆中,以余烬焖熟,有点肉香都被她吞入腹中,不让别人闻到一点,
就这样,一只狼腿吃了三天,她每天都要去那处密林望风,那团怪物每天都在,仍旧没有其他人发现。
只有她能看见他。
知道这一点时,毕笙心中大喜,她能靠这团怪物活下来了,吃了一两月后,她觉得自己应该陪他聊聊。
毕竟,那句话怎么说的,仓廪足而知礼节,她父亲被人偷杀前经常念叨这句,现在想来倒也有几分道理。
她不用再去寻找食物,只需要坐在这团怪物身边,然后和他闲聊。
这团怪物只有一只眼睛,却总是看向天空,于是她开口问:“你在看什么?”
怪物有些惊讶于她的搭话,但也只是很短的情绪波动,他慢慢回答:“我在等日月交辉。”
毕笙眼珠转来转去,也没从天上看到半个月亮的影子:“这是什么东西?你等它干什么?”
他回答:“日月交辉,阴阳颠倒,是我可以化形的时候。”
毕笙这才看他,她打量过这一团,又忍不住咽了咽唾沫,还好她今天吃过了:“你……是妖兽吗?”
“我不是。”
毕笙此时还带着孩子的天真:“那你是什么?我看你不像人啊。”
他静了片刻:“……我什么也不是。”
毕笙暗暗在心中肯定,这个怪物肯定不是妖兽,那些妖兽总是不由自主被他吸引来,却又被他杀掉、吞噬,然后化作他的身体。
他应该是那一团雾,毕笙想。
那一次,她陪他等了许久,也吃了他许久,日月交辉始终没有来,毕笙就这么待在道主身边,艰难地度过了两界大战最激烈的那段时日。
她不能理解这个怪物是什么,但是隐隐能感觉到,他也想活下去,和自己一样。
只是他活下去不需要吃东西,而是需要别的,她也没有,所以就先让她啃一啃,让她活下去罢。
乱世之中,人命是最不值钱的,她经历过了很多事,易子而食、黄土饱肚、肆意虐杀,太多太多,就连七岁的孩子也会掏开鸟肚。
掏开的正是最开始的那只被她惊走的白尾山雀。
那是她仓廪足之后,善心大发,偷偷养起来的小鸟。
她不敢声张,只是看着地上那些被抛出来的五脏,转头跑入山林中,跑到那个怪物身边,她没有哭,而是满脸怒气,说她总有一天会把那个小孩的肠子也掏出来。
怪物这个时候倒是讲起了理:“你和他是一样的人。”
“我知道!不用你提醒!”
她讨厌这些人,但她心中也十分清楚,她和他们没有什么不同,就像她分明知道这团雾气会说话,知道他是有生命的,却还是卑劣地割下他身上的肉,吃进口中。
他从来没有拒绝过,他浑身上下,只有一只眼睛是像人,其他的都是怪物糅合成的,所以他也是怪物,她这么告诉自己。
每当她割肉的时候,他只会静静地看着她,眼中没有厌恶、恐惧或是忍耐,他没有太多悲喜,她吃一口,和路边饿疯了的兔子啃一口,在他眼里好像没有半点差别。
路过的兔子真的啃过他,那也是毕笙第一次知道,原来兔子也是吃肉的。
怪物顿了顿:“既然知道,你又为什么生气?搞不懂你们人。”
毕笙心里闷闷的,却又不知道为什么,只是哼了一声:“我也搞不懂你!”
就这样,她活了下来。
差点活了下来。
只是在某个普通的早上,她在院中用淡红的水搓洗着手上的灰烬,身后一道黑影扬起,她便没了命。
没有深仇大恨,也没有什么争执和大闹,只是有人对她起了疑心,随后在她家中发现不少妖兽的肉,想要拿走而已。
乱世之中,人命就是这样脆弱和卑贱。
她以为自己的一生就这样不甘而又胆怯地结束,但是她又醒了过来,醒来时,她还在那片雪地中,银白的雀鸟衔着山果从林中飞出,其余人悄然靠近。
她愣愣地看着,甚至还没能理解眼前的事,但在其余人靠近时,她还是发出了声音,惊走了那只山雀。
她当即跑入了山林中,眼中满是不可置信,甚至怀疑之前的死亡只是一场梦,当她在密林中见到那一团怪肉时,心中才终于醒悟过来。
那不是梦,她又回到了过去!
这一次,她蹑手蹑脚地走过去,尚且是个孩子的她,开始犹豫要不要将这件事告诉这个怪物,毕竟他是自己认识的唯一一个大人。
如果他是人的话。
她走到怪物身旁,破烂的衣摆差点被她搓碎,静默了许久,这个怪物率先开口打破僵局。
“你又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