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如同一位慷慨的画师,将最浓郁温暖的橘红与金晖尽情泼洒向天际,也为涂山境内鳞次栉比的建筑群披上了一层柔和而庄重的光晕。
在涂山城边缘,那片相对朴素、居住着许多像他们一样依靠劳作谋生的妖与人的聚居区里,此刻正是一日中最富烟火气的时分。
家家户户屋顶上炊烟袅袅升起,如同无声的召唤,结束了一天辛苦劳作的男男女女,正拖着疲惫却踏实的步伐,陆续归家。
其中一间最为普通的木瓦屋前,一个年约五十多岁、脸上深刻着岁月与风霜痕迹的男人,正佝偻着背,坐在那略有些磨损、被磨得光滑的门槛上。
他叫魏铁山,一个朴实得像山石的名字。他嘴里叼着一杆老旧的黄铜烟袋,烟锅里的劣质烟丝明明灭灭,出“吧嗒、吧嗒”缓慢而规律的声响,淡淡的、带着些微呛人却又令人莫名心安的烟雾缭绕在他花白而粗硬的鬓角边。
他那双虽有些浑浊、却依旧沉淀着生活磨砺出的锐利的眼睛,习惯性地、带着某种不易察觉的期盼,望向那条从聚居区蜿蜒伸出、最终通往远方北府军训练营地的尘土小路。
而在他的身旁,一个约莫七八岁、虎头虎脑、眼睛滴溜溜转的小男孩,正蹲在门口的泥地上,用一根随手捡来的枯树枝,百无聊赖地拨弄着松软的泥土,画着不成形的图案,时不时也学着父亲的样子,抬起小脑袋,顺着那条小路的方向张望片刻。
“爹!小弟!”
一声略带疲惫沙哑、却中气十足的熟悉呼喊,如同投石入水,打破了黄昏的宁静,从小路的尽头清晰地传来。
魏铁山闻声,昏黄的眼睛里瞬间闪过一丝光亮,他立刻熟练地在坚硬的门槛边上“磕磕”两下,磕掉了烟锅里尚未燃尽的烟丝残渣,脸上那被风霜刻画的深刻皱纹也随之舒展开来,露出了一个质朴而自内心的欣慰笑容。
那蹲在地上的小男孩——名叫魏狗娃——更是欢呼一声,像只终于等到猎物出现的小豹子般,丢下手中的树枝,迈开两条小腿,兴奋地冲了出去。
只见一个身影,正踏着夕阳的余晖,大步流星地从小路尽头走来。
他身穿北府军制式的、看起来就分量不轻的训练重甲,暗沉的铁片在夕阳下反射着冷硬的光泽,腰间挎着一柄制式佩刀,随着他的步伐轻轻晃动。
沉重的金属靴底踏在松软的土路上,出沉闷而富有节奏的“咚咚”声响,带着一股行伍之人特有的铿锵气息。
正是这家的二儿子,魏仁俊。他走到近前,将夹在腋下的那顶覆面式头盔取下,露出一张年轻、被汗水浸透、晒成古铜色却轮廓分明、充满刚毅之气的脸庞。尽管眉宇间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但他的眼神却亮晶晶的,如同被水洗过的星辰,闪烁着经过艰苦锤炼后特有的、锐利而充实的光芒。
“回来了?”
父亲魏铁山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沾染的灰尘,语气听起来平淡寻常,仿佛只是每日最普通的问候,但他眼底深处那几乎要满溢出来的笑意,却泄露了他内心的真实情绪。
“二哥!二哥!”
魏狗娃已经像颗小炮弹似的冲到了魏仁俊腿边,小手好奇地摸着他腿上那冰凉坚硬、还带着操练场尘土气息的铁甲叶片,出“哐哐”的轻响。
“嗯,回来了。”
魏仁俊应了一声,脸上露出一个略带憨厚的笑容,顺手用力揉了揉弟弟那乱蓬蓬的脑袋,又将手中那柄沉甸甸的制式长刀,小心地靠放在门边斑驳的土墙上,刀鞘与墙壁接触,出“咚”的一声闷响。
魏狗娃被那柄明显出他身高和力气太多的兵刃吸引,跃跃欲试地还想伸手去碰,被父亲魏铁山一个略带威严的眼神及时制止了。
“快进屋吧,别在门口杵着了。你娘把饭都张罗好了,就等着你回来开饭呢。”
魏铁山招呼着,伸手掀开了挂在门口用以挡风遮尘的那块洗得白、边角有些磨损的旧蓝布门帘。
屋内,光线比外面昏暗许多,只有靠近窗户的小木桌上,一盏小小的、灯芯如豆的油灯已经被点亮,跳跃的昏黄火苗勉力驱散着角落的阴影,却也给这狭小的空间增添了几分暖意。
空气中弥漫着简单却实实在在的饭菜香气——一大盆熬得浓稠的粟米粥,几块蒸熟后剥了皮、露出淡黄色内里的薯蓣,一小碟黑乎乎的、自家腌制的咸菜,还有难得一见、被精心切成均匀小瓣的一碗咸鸭蛋,那流油的蛋黄在灯光下显得格外诱人。
一个面容慈祥、身形略显瘦弱、眼角与额头布满了细密生活皱纹的妇人,正端着最后一碗盛得冒尖的粟米粥,小心翼翼地从用布帘隔开的简陋灶间里走出来。她看到魏仁俊,脸上立刻像被点亮了一般,绽开了无比温暖而满足的笑容,但那笑容仅仅维持了一瞬,便迅转化为浓浓的心疼与关切。
“俊儿回来了!快,快把这身铁疙瘩卸了,洗把脸,赶紧吃饭!瞧你这满身的汗,都能拧出水来了!人也黑瘦了不少,这兵当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