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宰治随意找了个不起眼的角落倚靠着,像一抹即将融入墙壁的阴影。他身边站着几名惊魂未定的工作人员,正压低声音窃窃私语,交换着彼此听来的小道消息,用有限的认知猜测着凶手的身份和动机,言语间充满了对杀人犯可能就在身边的恐惧。
太宰的耳朵敏锐地捕捉着这些零碎的信息,大脑高速运转着,将这些碎片与他的观察一一对应,并进行分析。他的视线也未曾停歇,冷静地扫过现场每一个人的面孔和动作,同时也能看到柯南在询问了几名工作人员后,小心翼翼地靠近了案发中心,仔细观察着那具被白布覆盖了一部分的遗体。
啊……尸体。太宰治的思维有瞬间的凝滞。没想到,现在在他心里,死去的中也的代称只能变成冰冷的【尸体】一词了吗?
他忽然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当自己突然得知织田作之助死讯的时候。
那时的自己在想什么呢?记忆中会一起在Lupin喝酒、谈论着写作与未来的友人,最终变成了情报部门记录本上几行冰冷的文字,变成了需要处理的后续事宜之一。他那时同样无法立刻将【尸体】这个词汇与熟悉的名字联系起来,但现实迫使他不得不承认。
他曾亲手造就过许多具尸体,也曾为一些人收殓过残躯,其中有一部分,或许是在梦境中,与他的搭档一同进行的。港·黑的任务永远避免不了血腥与死亡,作为重力使的中原中也,双手沾染的猩红一点不比他少。
结果到最后,那个在枪林弹雨中都能闲庭信步的家伙,居然就这样轻飘飘地、近乎滑稽地死掉了,死于几根掉落的金属架子。
真逊啊,中也。
太宰近乎冷酷地想。如果还在原先那个异能力横行的世界,这种程度的金属架别说杀死重力使,连给他挠痒痒都不配,只会成为那家伙手中可以随意揉捏变形的玩具。可惜,这里是一个没有任何异能力的、普通到令人绝望的世界。他和中原中也,在这里都只是最为普通的凡人。
运气太差了,中也。这样差的运气,为什么没有波及到近在咫尺的他呢?难道是他持续多年的霉运突然转好,以至于原本该落在自己身上的死亡,被扭曲的因果转移到了最靠近自己的中也身上吗?
不,这一点都不算好事情。太糟糕了中也。
如果将来在某个世界还能相遇,太宰治想,他一定会用尽所有力气大声嘲笑这家伙,居然因为区区几根金属架子就丢了性命,简直逊毙了。
然而,想着这些尖锐的、本该带着嘲弄意味的事情,他的内心却没有涌起丝毫类似开心或者讽刺的情绪。那双露在外面的鸢色眼眸,依旧如同无机质的玻璃珠,映照着混乱的现场,不起丝毫波澜。所有真正汹涌的情绪,都被他牢牢地封锁在了这具看似平静的皮囊之下。
随着时间的推移,现场被封锁已久,案件却迟迟没有突破性进展,人群开始躁动不安。有人高声喊着自己无辜,要求立刻回家;有人不耐烦地抱怨着被耽误的时间,嚷嚷着不关心什么杀人犯,浪费的精力谁来赔偿。
这些骚动并未引起太宰治的太多关注。他的视线继续在那些穿着工作服的人员身上逡巡。同时,依靠耳朵捕捉到的碎片信息,结合他对人性的理解,大脑飞速拼凑着线索,很快便对这次事件的起因有了大致的轮廓。
无非是职场中常见的嫉妒与心理失衡的悲剧。某个或许怀才不遇、或许遭受生活重创的工作人员,将自身的失败与怨怼,投射到了光芒万丈的中原中也身上。从最初的羡慕演变为扭曲的嫉恨,最终在某个濒临崩溃的临界点,被“如果拥有他的一切,我的人生就不会如此糟糕”的妄想所驱使,酿成了这场谋杀。
他也推测出了凶手具体是谁,但没必要抢在警方面前说出来。于他而言,这样做没有任何好处。而这推理出来的内容,对他来说,不过是一些表面上的原因。他需要的东西,可不止这些。
案件的真相也很快在【沉睡的毛利小五郎】的推理下水落石出。太宰治冷眼旁观,早已看出那位名侦探的“沉睡”状态并非所谓的表演,而是真的被某种原因导致昏迷。人在失去意识前的那一瞬讶异,是很难伪装的,尤其是对于毛利小五郎这种喜欢夸耀自我,有时又会因证据不足而轻易指认嫌疑人的性格而言,更是难以长时间的表演下去。
而且,他也有注意到躲在角落的柯南,正低着头,用一个红色的蝴蝶结变声器沉着地叙述着推理,想来就是这所谓沉睡小五郎的真相了。原理不难猜,不过是一些利用科技的小把戏,太宰并不好奇。
【小五郎】推理出的真相与太宰自己的推测相差无几。当真相说到一半时,真正的凶手——一名负责舞台设备调试的年轻男子——也被警方当场制服。他在人群中央露出痛苦而扭曲的表情,大声忏悔,说是突如其来的恶意驱使了他,他并非故意杀人,云云。
然而,当警察给他戴上手铐时,他突然像是被某种东西附体般,猛地抬起头,双眼圆睁,放声嘶吼起来:“不!这一切都是神的旨意,我是受神的指引做出这些事的!神是不会出错的!神……神选中了他,也选中了我!”
周围的人都以为这个凶手是受不了杀人的打击精神失常了,纷纷投以或是鄙夷或是怜悯的目光。只有太宰治,在听到“神的旨意”这几个字时若有所思。
所谓神的呓语吗?冥冥之中如若有神,他倒想问问为何要将他这具早该沉眠于虚无的尸体反复从三途川的边缘拉回。打扰死人的清静,可不是什么值得称颂的好习惯。
太宰知道自己的搭挡的灵魂也许已经离开了这个无聊透顶的世界。灵魂的终点会是哪里?此时也没有人能回答他。
他们的下一次见面会是什么时候?或者说,还会有下一次见面吗?
他意识到可能真的有某种超越常理的存在,在背后推动着事件的进程。中原中也的死亡,就是一个再鲜明不过的警示。他虽然确实在筹划着某些事情,想要打破目前的僵局,但也极其厌恶被以这种形式逼迫着,加快他的行动步伐。
中原中也草率的死亡,就好像一部小说在即将抵达高·潮时的戛然而止。或者说,这根本就是某种存在为了驱赶他离开这个世界,而刻意安排的退场通知。
这场在演唱会上上演的死亡闹剧,一直持续到半夜才勉强收场。
中原中也的遗体被运往停尸间。在这个世界里,他扮演着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角色,没有直系亲属。最终,是由太宰治以“朋友”的身份,办理了一系列复杂手续,才得以将遗体认领出来,带回了他们曾共同居住过一段时间的公寓。他甚至比中原中也的经纪人动作更快——知晓这一点,得益于他认领遗体时做了登记(当然,用的并非真名),以及中也的手机也在他手上。经纪人打电话过来时,他恰好接起,对方开口第一句便是惊疑不定的质问:“你是谁?是你带走了中原中也的身体吗?”
太宰知道,这位经纪人大概率不清楚中也和自己目前保持着密切联系(毕竟他都住进了中也家里,和对方处于同居状态了)——他之前翻阅中也手机时,曾看到对方经纪人发来的和他有关的讯息,大意是【太宰现在似乎处于被封杀的状态,我知道你们关系不错,但最近一段时间最好不要联系,不要沾惹上麻烦。】——不过现在,当事人已经死亡,无论他编造什么说辞,中也都无法跳出来反驳或指责了。
于是,太宰治在电话这头沉默了片刻,似乎在酝酿情绪,然后才用一种刻意调整过的、带着沉重悲痛与一丝诡异甜蜜的语调说道:“你好,中也先前答应过我,会和我一起进行一场浪漫的殉情。所以,我现在带走他,也只是为了帮助他履行我们之间的诺言而已。”
说完,不等对方从听到这莫名其妙的话所产生的巨大震惊和荒谬感中回过神来,太宰便干脆利落地挂断了电话,徒留电话那头的经纪人对着忙音,陷入一片凌乱与莫名其妙的情绪之中。
太宰将中原中也的遗体小心地安放在了对方自己的房间里。这个房间,在太宰借住期间,他曾以各种理由进入过无数次,有时是恶作剧,有时是借东西,有时或许只是无聊。但没有任何一次,像现在这样特殊,这样无声无息。
遗体已经被专业人士进行过初步的清理和整理,此刻平静地躺在熟悉的床上,双眼紧闭,面容安详,除了过于苍白毫无血色的脸颊,看上去竟真像是只是陷入了深沉的睡眠,仿佛等到第二天清晨,他还会揉着头发,带着起床气抱怨太宰又偷喝了他的藏酒。
太宰治靠着床沿,滑坐在地板上。原本……他确实模糊地想过,或许在某一天,能和这家伙在这世界里一起死去的。虽然要和中也这种黏糊糊的、脾气暴躁的蛞蝓一起去死这件事,怎么想都让人觉得奇怪,甚至有一丝本能的恐惧,但这只不听话的小矮子,居然没经过他允许就擅自死掉了!真是过分到了极点。
先行死去的中也,要是他太宰治也紧随其后的话,说不定第二天的头条新闻就会变成《东京某男子因无法忍受爱犬(?)的死去而随之自·杀!》,甚至可能那些为了销量不择手段的记者,会将他这种基于复杂人道主义(或者说搭档主义)的死亡陪伴,浪漫化地称之为殉情。光是想象一下那个画面,就感觉浑身恶寒。太可怕了,绝对不要!
他一边在脑子里进行着这些毫无边际的胡思乱想,一边下意识地在地板上摸索着。指尖触到一个抽屉的拉环,他拉开,里面安静地躺着一包未拆封的香烟和一个精致的打火机。太宰治愣了一下,他好像有很久没抽过烟了,上一次抽烟,好像也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他拆开包装,抽出一支细长的香烟,点燃。微弱的火苗在昏暗中闪烁了一下,随即升起一缕青白的烟雾。
他忽然就想起来中原中也抽烟的样子——那个人习惯坐在高脚椅上,或是随意地靠着墙壁,手指夹着烟,烟雾从唇齿间缓缓溢出,缭绕着他平静时显得格外精致的侧脸,或是压抑着怒火时紧绷的下颌线。
那双蓝色的眼睛在烟雾后,时而像寒冬里结冰的湖面,时而又像阴天风暴将至的海。
记忆里对方无论是什么样的鲜活形象,都与眼前这幅冰冷、静止且了无生气的模样,形成了最鲜明的对比。
太宰治沉默地吸着烟,任由尼古丁的气息充斥肺叶,却感觉不到丝毫慰藉。烟雾缭绕中,他的思绪被拉扯得很远很远,飘向了另一个似曾相识的场景。
只不过,与那时不一样的是,那时的他没能见到友人最后一面,所有的告别都迟到了;而这一次,中原中也就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以一种最决绝的方式,完成了这场沉默的告别。
跌宕起伏的一天,终于在一片死寂中落幕。
最初几天,中原中也死亡的消息占据了所有新闻媒体的头条,网络上也充斥着粉丝和路人的哀悼与惋惜。但很快,一种超乎常理的现象开始发生。他整个人,正在被这个世界以一种诡异的速度【遗忘】。
不,这并非普通意义上会随着时间推移而逐渐淡出公众视野的遗忘,而是某种更加彻底的抹除。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正在系统地擦去他存在过的一切证据。
没有人再主动提起他,他曾经参加过的综艺节目和访谈影像资料都离奇消失,相关网站也都变成了无意义的404界面。
他发行过的数字专辑从平台下架,实体唱片也从货架上不翼而飞,甚至连网络上曾经流传的照片,都变成了无法显示的裂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