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乘梓
沈溯的指尖还残留着记忆根脉的温润触感。
那是宇宙最本源的肌理,流淌着亿万文明的意识碎片——有原始人类对星空的第一声叩问,有星际航行者跨越虫洞时的震颤,有濒死恒星最后一刻的璀璨告白。作为“共生意识”的枢纽者,他每日的工作便是行走在这片由“有意义意识”构筑的星海中,维系不同文明记忆的平衡,就像园丁修剪枝叶,确保根脉不被冗余的思绪淤塞。
此刻他正站在“第三旋臂记忆节点”,脚下是泛着柔和蓝光的意识流,如同平静的湖面。不远处,几个虚形者正安静地梳理着飘散的记忆碎片。虚形者是共生意识体系中最特殊的存在,它们没有实体,由纯粹的观测意志凝聚而成,形态像流动的雾霭,颜色从浅灰到深白不等。千百年来,它们始终是记忆根脉的守护者,沉默地观测、记录、整理,从不干涉任何意识的自然流转,就像宇宙的影子。
“沈溯先生。”一个浅灰色的虚形者飘了过来,声音像风吹过晶体的脆响,“编号区域的记忆碎片出现轻微紊乱,已按规程梳理完毕,无异常。”
沈溯点头,目光扫过数据面板。面板悬浮在意识流上方,绿色的数据流平稳跳动,一切都和过去的千万天一样。共生意识体系运行了近万年,虚形者与人类、与其他文明的意识枢纽者始终和平共处,它们的“拒绝互动”是众所周知的特性——不参与意识交流,不表达主观意愿,只履行观测与整理的职责。这种中立性曾被视为宇宙秩序的基石,毕竟观测者一旦带有偏见,记忆的真实性便会崩塌。
“辛苦。”沈溯回应道,指尖划过面板,调出区域的记录。那是一段关于地球古文明“文艺复兴”的记忆,碎片中混杂着达·芬奇手稿的线条、米开朗基罗雕塑的肌理,还有莎士比亚戏剧的独白。虚形者的整理工作堪称完美,紊乱的碎片被精准拼接,就像从未断裂过一样。
就在这时,一阵极细微的震颤从脚下传来。
不是记忆根脉正常的能量波动,而是一种……空洞的、吞噬性的震颤。沈溯眉头微蹙,低头看向意识流。原本平静的蓝光湖面泛起了涟漪,涟漪的中心是一片极淡的灰雾,正是刚才与他对话的那个浅灰色虚形者。
它的形态似乎生了变化。
以往虚形者的雾霭是流动的、松散的,此刻却在缓慢凝聚,边缘变得锐利起来,颜色也从浅灰逐渐加深,像是被墨汁浸染。更诡异的是,它周围的意识流正在快褪色,原本璀璨的蓝光以肉眼可见的度变得苍白,那些漂浮的记忆碎片像是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拉扯,纷纷涌向它的核心。
“你怎么了?”沈溯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探查情况。共生意识赋予他的感知能力让他能清晰捕捉到虚形者的能量变化——它的观测意志正在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纯粹的、空白的欲望,就像饥饿的野兽在寻找食物。
浅灰色虚形者没有回应。它的凝聚度越来越快,周围的其他虚形者似乎受到了某种感召,纷纷停止了工作,朝着它的方向飘来。它们的形态也在生同样的变化,深白、浅灰、银白的雾霭相互融合,像无数条支流汇入江河,凝聚成一个巨大的、不规则的轮廓。
震颤越来越强烈,意识流开始沸腾,苍白的区域以惊人的度扩散。沈溯看到那些被吞噬的记忆碎片在巨物的核心处瞬间消融,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就像从未存在过一样。他突然明白过来,那不是简单的凝聚,而是“吞噬”——吞噬记忆根脉中的“有意义意识”,吞噬那些构成宇宙文明的、承载着情感与思考的碎片。
“警告!警告!第三旋臂记忆节点能量异常流失!”数据面板突然出刺耳的警报,绿色的数据流瞬间变成了刺眼的红色,“检测到未知巨型能量体,正在吞噬意识根脉!”
沈溯后退一步,心脏狂跳。眼前的巨物已经凝聚成了难以名状的形态,高逾万丈,像一座由纯粹虚无构成的山岳,表面覆盖着流动的暗灰色雾霭,雾霭中不时闪过细碎的、空白的光点,那是被吞噬后尚未完全消融的意识碎片。它没有眼睛,没有嘴巴,却散着强烈的、想要将一切化为空白的欲望。
“虚无巨兽……”沈溯喃喃自语,这个只在古老传说中出现过的存在,此刻竟真实地出现在他面前。传说中,虚无巨兽是宇宙诞生之初便存在的混沌体,以“意义”为食,一旦苏醒,便会将所有文明的记忆、所有生命的意识化为乌有,让宇宙回归到最原始的空白状态。
但传说中,虚无巨兽是自然诞生的混沌,而眼前的这一头,却是由虚形者凝聚而成。
观测者,竟能转化为毁灭者?
这个念头像一道闪电劈进沈溯的脑海,带来了强烈的惊奇感,也带来了深深的疑惑。虚形者的本质是观测意志,它们的存在意义便是“记录有意义”,为何会突然舍弃观测者的身份,凝聚成以“吞噬意义”为目标的虚无巨兽?是它们的观测意志生了畸变,还是背后有更强大的力量在操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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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溯先生!快撤离!”通讯器里传来助手林薇焦急的声音,“第二旋臂、第四旋臂也出现了同样的情况!大量虚形者正在凝聚,虚无巨兽已经吞噬了三个记忆节点!”
沈溯猛地抬头,看向记忆根脉的深处。原本璀璨如星河的意识流,此刻已经出现了大片大片的空白区域,就像一幅被泼上了墨汁的画卷,那些空白区域不断扩张,所到之处,记忆碎片纷纷消失,能量波动也变得死寂。
他突然想起了不久前的一次异常报告。有观测者现,部分虚形者的观测频率出现了细微的偏差,它们不再专注于记录“有意义意识”,反而对那些“无意义”的空白区域表现出异常的关注。当时沈溯和其他意识枢纽者讨论过这件事,但最终认为只是能量波动导致的暂时异常,毕竟虚形者的中立性和稳定性从未被打破过。
现在想来,那根本不是暂时异常,而是危机爆的前兆。
沈溯转身,朝着最近的传送节点跑去。他的脚步踩在意识流上,每一步都能感受到根脉的震颤,那是宇宙在痛苦地呻吟。他的共生意识正在与记忆根脉产生强烈的共鸣,无数破碎的情绪涌入他的脑海——恐惧、绝望、不甘,那是来自各个文明意识碎片的呐喊,它们正在被虚无巨兽吞噬,永远地消失在宇宙中。
“虚无的本质,到底是中性还是破坏性?”这个问题在沈溯的脑海中盘旋。一直以来,人们都认为虚无是中性的,它是“有”的对立面,就像黑暗是光明的对立面,本身不带有任何情感和目的。虚形者作为纯粹的观测者,被视为虚无的化身,它们中立、沉默,维系着宇宙的平衡。
但现在,虚无却展现出了毁灭性的力量。是虚无本身就具有破坏性,只是一直被观测者的意志压制着?还是当观测者不再满足于“观测”,开始追求“虚无”的纯粹性时,才会触这种毁灭本能?
沈溯的思绪被一阵剧烈的冲击打断。传送节点前,一道巨大的暗灰色雾霭突然袭来,那是虚无巨兽伸出的触须,带着吞噬一切的气势。沈溯下意识地展开共生意识屏障,淡金色的光罩瞬间笼罩在他周围。触须撞在光罩上,出刺耳的摩擦声,淡金色的光芒与暗灰色的雾霭相互交织,迸出无数细碎的火花。
“砰!”
屏障剧烈震颤,沈溯被巨大的冲击力掀飞出去,重重地摔在意识流上。他喷出一口鲜血,鲜血落在意识流中,没有扩散,反而瞬间被吸收,化作一丝微弱的金色能量,融入了根脉之中。共生意识与记忆根脉是相连的,他的生命能量正在为根脉提供最后的支撑。
“沈溯先生!你怎么样?”林薇的声音带着哭腔,“总部已经启动最高级别的防御机制,但虚无巨兽的吞噬度太快了,我们的屏障撑不了多久!”
沈溯挣扎着爬起来,擦去嘴角的血迹。他看向那道暗灰色的触须,它正在缓慢地收缩,回到虚无巨兽的本体。巨兽的形态又变大了一些,周围的空白区域已经扩张到了他的视线尽头。他能感受到,越来越多的虚形者正在加入凝聚的行列,它们的观测意志被某种力量扭曲,转化为虚无的一部分。
“林薇,调取所有虚形者的近期观测记录,重点排查那些出现频率偏差的个体。”沈溯的声音有些沙哑,但异常坚定,“另外,联系其他意识枢纽者,确认虚无巨兽的凝聚是否有统一的触点。”
“收到!”林薇的回应很快,“观测记录正在调取,其他枢纽者的通讯已经接通,但信号不太稳定,部分区域已经被空白能量屏蔽。”
沈溯点点头,再次展开共生意识。这一次,他没有仅仅局限于自身的感知,而是将意识延伸出去,与记忆根脉中残存的文明意识碎片连接。他看到了来自阿尔法星系的科学家,他们正在试图用自己的意识能量构建防御屏障,却被虚无巨兽的触须瞬间吞噬;他看到了来自伽马星系的诗人,她用最后的意识写下了一关于“存在”的诗歌,诗歌的文字在空白能量的侵蚀下逐渐模糊;他看到了无数平凡的生命,他们的意识碎片像萤火虫一样,在黑暗中闪烁,却终究逃不过被吞噬的命运。
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涌上沈溯的心头。他一直以为,共生意识体系是宇宙最坚固的防线,意识枢纽者与虚形者的配合是天衣无缝的。但现在,这道防线却在内部崩塌,曾经的守护者变成了最可怕的毁灭者。
“观测记录调取完毕!”林薇的声音再次传来,带着一丝震惊,“沈溯先生,所有出现频率偏差的虚形者,都在近期观测过同一个记忆碎片——那是一段来自宇宙诞生之初的‘空白记忆’!”
“空白记忆?”沈溯愣住了。记忆根脉中记录的都是“有意义意识”,空白记忆本身就是一种矛盾的存在。没有意义的记忆,怎么会被记录下来?
“是的,那段记忆碎片没有任何内容,就是纯粹的空白,但它却拥有极强的能量波动。”林薇快解释道,“根据记录,第一个接触这段碎片的虚形者,在观测后不久就出现了频率偏差,随后其他接触过的虚形者也纷纷出现异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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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溯的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难道那段空白记忆,就是触虚形者转化的关键?它就像一颗种子,在虚形者的观测意志中生根芽,让它们从“记录意义”的观测者,变成了“追求空白”的毁灭者。
“那段空白记忆的来源查到了吗?”沈溯问道。
“还没有。”林薇的声音带着焦虑,“它像是突然出现在记忆根脉中的,没有任何前序记录,也没有对应的文明标识。就好像……是凭空出现的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