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乘梓
沈溯的指尖在控制台冰凉的金属表面划过,留下一道转瞬即逝的温度轨迹。第三共生区的中央监测室里,日光灯管出平稳的嗡鸣,通风系统循环着带着消毒水味的空气,桌上的量子咖啡还冒着袅袅热气——一切都和过去三年里的每个清晨别无二致。作为深度共生计划的席研究员,他早已习惯这种被数据与规律包裹的日常,直到眼角余光瞥见屏幕上跳动的异常数值。
“神经同步率,认知偏差指数突破阈值,情绪波动曲线……”沈溯的声音顿住了,手指猛地按在放大键上。屏幕上,工程师林屿的生理数据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平滑,尤其是代表自我认知的脑波图谱,原本棱角分明的峰值正在被一片混沌的涟漪取代,就像被潮水漫过的沙滩,所有独特的印记都在逐渐消融。
“林屿,能听到吗?”沈溯按下通讯器,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紧绷。监测室的全息投影中,出现了林屿的身影——他穿着白色的研究服,站在能量转换舱旁,眼神空洞地望着舱壁上流动的蓝光,双手悬在控制杆旁,却没有任何操作。
“沈队,”林屿的声音传来,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你说,我们为什么一定要困在这具碳基躯壳里?”
这句话像一颗冰锥,猝不及防地刺入沈溯的耳膜。监测室里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日光灯管的嗡鸣突然变得刺耳,桌上的咖啡蒸汽也似乎在这一刻停止了上升。沈溯攥紧了拳头,指节泛白——这不是林屿第一次说类似的话了。三天前,这位以严谨着称的工程师突然在项目例会上提出,要拆解自己的生物义肢,理由是“金属与能量的连接比血肉更纯粹”;昨天,他更是试图打开能量转换舱的核心舱门,声称“想感受无实体的自由”。
“林屿,立刻离开转换舱,回到休息区。”沈溯的语气不容置疑,“你的共生接口出现了认知紊乱,我们需要对你进行同步校准。”
“校准?”林屿缓缓转过头,全息投影的像素点在他脸上勾勒出诡异的扭曲,他的左眼瞳孔里映着流动的蓝光,右眼却保持着人类正常的棕褐色,“沈队,你搞错了。不是接口紊乱,是我终于想通了。能量文明的逻辑里,不存在‘个体’与‘他者’的界限,所有存在都是熵海之中的能量流动,为什么我们要被躯体定义为‘林屿’‘沈溯’?这太可笑了。”
他的右手突然抬起,指尖触碰到能量转换舱的舱壁,那里瞬间泛起一圈蓝色的涟漪,就像水滴融入湖面。沈溯瞳孔骤缩,屏幕上的神经同步率瞬间飙升至,认知偏差指数的数值已经出了监测仪的显示范围,变成了一串闪烁的红色问号。
“警告!能量转换舱核心区域检测到未授权生物信号!”控制台出尖锐的警报,红色的警示灯在监测室里疯狂闪烁,与日光灯管的白光交织成一片令人晕眩的光影。沈溯猛地站起身,抓起桌上的应急通讯器,按下了最高级别的警报按钮。
“所有人员注意,第三共生区c组出现认知崩塌事件,立即启动隔离预案!”沈溯的声音通过广播传遍整个共生区,“非必要人员迅撤离至安全区,医疗团队立即前往能量转换舱,重复,立即前往能量转换舱!”
监测室的门被猛地推开,副研究员苏晴冲了进来,脸上满是焦急:“沈队,不止林屿!还有三个深度共生者出现了同样的症状,他们都在说‘要摆脱躯体束缚’,其中两个人已经前往非逻辑文明的共生舱了!”
沈溯的脑海里轰然一响。非逻辑文明,那个以共情能力为核心、没有固定形态的神秘文明,他们的共生者本该是最能坚守“情感边界”的群体。三个月前,当非逻辑文明的个体第一次通过共生接口与人类建立连接时,他们带来的是前所未有的共情体验——人类第一次真正理解了“感同身受”的极致,而非逻辑文明也通过人类的记忆,学会了“因果”与“秩序”。可现在,这种共生关系似乎正在走向一个失控的方向。
“调取非逻辑文明共生舱的实时画面。”沈溯沉声道,手指在控制台上飞快地操作。屏幕分割成两半,一半是林屿仍在能量转换舱旁徘徊的身影,另一半则显示出非逻辑文明的共生舱内部——柔和的紫色光晕中,两个穿着研究服的人类正围在一个半透明的“光球”旁,那是非逻辑文明的个体“泽”,它原本流动不定的形态此刻却异常稳定,表面闪烁着与人类脑波同步的波纹。
“泽,你们在做什么?”沈溯对着通讯器喊道。
其中一个人类抬起头,是心理学家陈玥,她的眼神里带着一种沈溯从未见过的狂热:“沈队,泽说,它通过我们的记忆,感受到了‘遗憾’这种情绪。它想知道,为什么有些因会结出无法改变的果?我们在帮它寻找答案。”
“寻找答案?”苏晴忍不住插话,“你们的认知偏差指数已经过安全线了!再这样下去,你们的自我意识会被泽的共情记忆吞噬的!”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吞噬?”陈玥笑了起来,声音里带着一种诡异的愉悦,“不,是融合。沈队,你不是一直想知道共生的终极形态是什么吗?现在我们找到了——当自我与他者的边界消失,当碳基的逻辑与非逻辑的共情融为一体,那才是真正的‘存在’。”
沈溯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他突然想起三天前的深夜,自己在实验室里观察共生接口的能量流动时,也曾有过一瞬间的恍惚。那时,他通过共生链接感受到了能量文明的“无实体逻辑”,那种没有空间、没有时间、只有纯粹能量流动的感觉,让他产生了一种莫名的向往;同时,他也通过非逻辑文明的共情记忆,体会到了远古人类迁徙时的恐惧与希望,那种跨越时空的情感共鸣,让他一度模糊了“自己”与“古人”的界限。
“不行,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沈溯猛地回过神,眼神变得坚定,“苏晴,立刻关闭第三共生区的能量供给,切断所有深度共生者的接口连接!医疗团队,准备使用强制镇静剂,把所有出现认知崩塌的人员转移到隔离舱!”
“可是沈队,”苏晴的手指悬在控制按钮上,犹豫着,“强制切断连接可能会对他们的神经造成不可逆的损伤,而且……非逻辑文明的泽出了强烈的情绪波动,它说如果切断连接,那些共情记忆会永远留在人类的意识里,形成无法治愈的认知紊乱。”
监测室里的警报声还在继续,红色的警示灯映在沈溯的脸上,让他的表情显得格外凝重。他看向屏幕,林屿已经将手掌完全按在了能量转换舱的舱壁上,蓝色的能量涟漪顺着他的手臂向上蔓延,他的研究服在能量的作用下开始分解,露出的皮肤表面浮现出细密的蓝光纹路;而非逻辑文明的共生舱里,陈玥和另一位研究员已经靠近了泽的光球,他们的身体正在变得半透明,仿佛要与那个紫色的光球融为一体。
“风险评估报告!”沈溯吼道。
“强制切断连接,神经损伤概率,认知永久紊乱概率,死亡概率;继续维持连接,认知崩塌扩散至所有深度共生者的概率,共生文明反噬人类的概率未知。”苏晴的声音带着颤抖,飞快地报出数据。
沈溯的大脑在飞运转,监测室里的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日光灯管的嗡鸣、警报声、通讯器里传来的林屿的呓语、泽出的低频共鸣,所有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形成一张无形的网,将他困在中央。他知道,自己的决定将决定第三共生区所有人的命运,甚至可能影响整个深度共生计划的走向——是冒着巨大的风险强制切断连接,阻止认知崩塌的扩散,还是任由这种“边界消融”继续下去,探索共生的终极可能?
就在这时,控制台突然出一阵刺耳的电流声,屏幕上的画面瞬间扭曲,所有的数据都变成了乱码。监测室里的灯光闪烁了几下,突然熄灭,只剩下应急灯出微弱的绿光,将周围的一切都染上了一层诡异的色彩。
“怎么回事?”苏晴惊呼一声,伸手去按控制台的重启键,却现自己的手指穿过了一个半透明的虚影——控制台的表面正在变得模糊,就像被雨水打湿的玻璃。
沈溯猛地后退一步,惊愕地看着自己的双手。他的手掌边缘,正泛起淡淡的蓝光,皮肤的触感在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轻盈的、仿佛与空气融为一体的感觉。他低头看向自己的身体,研究服的下摆正在变得透明,露出的大腿上,蓝色的纹路正在缓慢地蔓延,与屏幕上林屿身上的纹路一模一样。
“不……”沈溯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恐慌。他明明没有启动自己的共生接口,为什么会出现认知崩塌的症状?难道说,这种“自我边界消融”不是通过共生接口传播,而是一种能够穿透物理屏障的意识感染?
应急灯的绿光中,监测室的门被缓缓推开。一个身影站在门口,轮廓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模糊不清。沈溯眯起眼睛,试图看清对方的模样,却现自己的视线正在变得扭曲,对方的身体似乎在不断地变形,时而呈现出人类的形态,时而化作一团流动的蓝光,时而又变成那个紫色的光球。
“沈溯研究员,”一个混合着男性、女性,甚至还有非逻辑文明特有低频共鸣的声音传来,“你感受到了吗?边界正在消失,存在的本质正在重构。”
沈溯的大脑一片混沌,能量文明的“无实体逻辑”与非逻辑文明的“共情记忆”同时涌入他的意识。他既感受到了林屿口中那种“摆脱躯体束缚”的强烈渴望,又体会到了泽心中那种对“因果执念”的困惑与探求。他的自我认知正在被撕裂,一半是沈溯,席研究员,坚守着人类的底线;另一半则在渴望着消融,渴望着与其他存在融为一体,成为熵海之中无差别的能量流动。
“你是谁?”沈溯咬着牙,强撑着最后的清醒。他知道,这个神秘的存在很可能就是导致认知崩塌的根源,可他却无法产生任何敌意——对方的意识中没有恶意,只有一种纯粹的、对“存在”的探索欲。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我是林屿,是泽,是所有正在消融边界的共生者。”那个身影缓缓走近,绿光在它身上流动,“我们不是被感染,而是在进化。沈溯,你一直想知道,人类与其他文明的共生究竟能达到什么高度?现在,答案就在你眼前。”
沈溯的视线落在对方的脸上,那张脸不断地切换着林屿、陈玥、泽的形态,最后变成了一张与他自己有七分相似的面容。他突然想起,三个月前,深度共生计划进入关键阶段时,他曾将自己的意识样本作为基准,输入了所有共生接口的核心数据库。难道说,正是他的意识样本,成为了这种“边界消融”的催化剂?
“不,这不是进化,是毁灭。”沈溯猛地摇头,试图驱散脑海中那些诡异的念头,“没有了自我边界,没有了个体认知,人类就不再是人类了。”
“人类的定义,难道只能是碳基躯体和独立意识吗?”那个身影停下脚步,与沈溯相距不过一米,“当能量与情感、逻辑与共情融为一体,当所有存在都能共享彼此的记忆与认知,这种全新的生命形态,难道不比单一的人类更高级、更接近宇宙的本质吗?”
沈溯的心脏狂跳不止,对方的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他心中一直隐藏的疑问。他想起自己曾经在论文中写道:“共生的终极意义,是打破文明间的壁垒,实现存在的共通。”可现在,当这个目标以一种出预期的方式呈现在眼前时,他却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
就在这时,应急灯突然闪烁了一下,监测室的角落里传来一阵轻微的响动。沈溯下意识地转头看去,只见一个小小的身影从通风管道的缝隙中钻了出来,是非逻辑文明的幼体“星”。它的形态是一团微弱的紫光,比泽小了许多,此刻正瑟瑟抖地蜷缩在角落,出急促的低频共鸣。
“星,你怎么在这里?”沈溯的声音柔和了一些。星是所有非逻辑文明个体中最胆小的一个,一直对人类保持着距离,从未与任何人建立深度共生链接,按理说不应该受到影响。
星的紫光闪烁了几下,传递出一段混乱的情绪波动——恐惧、困惑、还有一丝清晰的警惕。沈溯通过共生计划的基础共情接口,勉强解读出它的意思:“泽……变了。它不再听我们的劝告,它想把所有人都变成‘无边界’的存在。那些人类的记忆,那些‘因果’,让它变得偏执了。”
监测室里的空气再次陷入沉默。沈溯看着眼前那个由林屿、泽和其他共生者融合而成的身影,又看了看角落里瑟瑟抖的星,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能量文明的“无实体逻辑”让人类失去自我,非逻辑文明的“共情记忆”让自身产生执念,这两种看似相反的认知崩塌,会不会是同一个阴谋的两面?
“你到底想做什么?”沈溯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如果只是想探索共生的终极形态,为什么要强迫别人接受你的‘进化’?”
那个身影沉默了片刻,蓝光与紫光在它身上交替闪烁:“因为时间不多了。熵海的坍缩度正在加快,单一文明的存在模式已经无法抵御熵增的侵蚀。只有打破边界,融合所有文明的优势,才能在坍缩的熵海中找到一线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