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余缓缓抬头,透过凌乱的丝看向站在光影交界处的祁蘅。
他高高在上的站在那里,身着绣金龙的玄色衣袍,一切都与这肮脏的牢房格格不入。
药滚落在桑余脚边,她盯着那个药瓶,如果是一年前,她大概会满心欢喜,迫不及待的捡起来,像幼时捡到他丢过来的桂花糕一样对他感恩戴德。
但她不是那时候的桑余了。
她也不会再信他说过的“以后不会让你再吃脏东西”的诺言了。
桑余冷淡的闭上了眼,再没看祁蘅。
看到桑余露出这样冷淡的神情,祁蘅呼吸一下子凝重起来,好像心被浸在了冰水里,六月酷暑,他却觉得浑身冰冷。
“桑余都到这个时候了,还端着你那清高的架子?朕竟还记挂着你手上的伤,特意来给你送药,真是可笑。”
掌心的伤口其实已经没那么疼了,泛着丝丝缕缕的凉,是李识衍方才为她涂的药。
桑余终于开口,声音嘶哑:“陛下若是来兴师问罪的,大可不必这般兜圈子,您到底是想说什么?”
祁蘅一怔,诧异的看向桑余。
桑余果然很了解他。
他的确,是抱着其他目的来的。
“桑余,此事可大可小。”祁蘅的声音忽然放软,“毕竟是你谋害龙嗣,此事已是定局。可若是……你愿意给朕生个孩子,晚宁的事朕可以既往不咎。”
桑余怔住了,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所以,祁蘅是已经猜出来陆晚宁在做戏了?
其实不难猜,祁蘅当时看见陆晚宁落水气过头了,但是后来冷静下来,才察觉不对劲的地方太多了。
但他还是气恼桑余。
不如就此吓唬吓唬她,让她服个软,骗她答应给自己生个孩子。
只要有了孩子,她就会留在宫里好好的当他的妃子。
可没想到,桑余却反问起了他:“陛下是在说笑么?若是陆贵妃听到,又该难过了。”
“你!”
祁蘅转身,眼中怒火更甚,“朕在给你机会!只要你低头认错,朕可以力排众议保下你。若你执迷不悟……”
他顿了顿,“朝堂之上,朕不会再管你死活。”
牢房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桑余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看着自己曾经爱的人,居高临下的把一切罪责推给她,以此要挟她。
桑余想起从前的点点滴滴,嘲讽挂在了嘴角,最后吞下识人不清的果。
“随便吧。”桑余听见自己说。
“什么?”祁蘅眯起眼睛。
“是生是死,都随便。”桑余抬起头,直视他的眼睛,“反正此事生的那一刻,陛下不是就已经做了选择吗?”
祁蘅的胸膛剧烈起伏,他忽然上前,宽大的身影压迫下来,一把掐住桑余的下巴。
“难道……你当真推了晚宁?”
桑余艰难的笑了笑,笑容嘲讽:“这重要吗?白日里陛下没有揭穿她,此事便就已经在世人眼里成了定局,说什么又有什么意义?”
“你还气我——”
祁蘅的手高高扬起,却在半空中停住了。
他看见桑余紧闭上了眼睛,长睫在苍白的脸上投下阴影,一副引颈就戮的模样。
那一刻,祁蘅忽然想起多年前的一次刺杀。
刺客的长剑直指他的咽喉,桑余不顾一切地挡在他面前,剑锋穿透她的肩膀,热血溅在他脸上。
那时她也是这样闭着眼睛,却紧紧抓着他的手说:“殿下别怕。”
如今,她这幅神情,却是因为害怕自己。
“好,很好。”
祁蘅收回手,声音冷得像冰,仿佛在胸腔里肆意翻涌搅弄,把他刮的生疼:“既然你自作孽,朕成全你。”
他转身大步离开,铁门在身后重重关上,出震耳欲聋的声响。
桑余缓缓睁开眼睛,看着地上散落的药丸,笑了起来,笑着笑着就落了泪。
倒不是因此难过,而是委屈。
是这世上只剩下她一个人,不知所措的委屈。